來台近八年的朋友,聊起台灣比我更熟悉這塊土地。他記起當年剛來到台灣,正好是SARS正嚴重的時候,他激動地說著當時的情境:每個人都戴著口罩,空氣中隨處可聞到酒精與消毒水的味道…這對來自純淨大自然環境的他來說,無疑是個極大的震撼。但是,他留下來了,和台灣人一樣戴起口罩,用酒精洗手。然後他開始說起中文,騎著機車吃著夜市路邊攤,甚至開始在這片土地發展自己的事業,還帶領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一起領略台灣之美。
我只是輕輕地笑著,彷彿聽著別人說著他們的旅遊故事,卻無法同聲附和。
那時候,我在加拿大。我對台灣的唯一回憶是,大家都叫我別這麼早回來了。
然後,每年每年,我的記憶總是有些缺口,像是出現了空白,接不起來。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公共場所不小心咳嗽會被人白眼;我不知道被選舉旗幟填滿視線到底有多讓人不悅;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會這麼討厭韓國人…那些大家曾經一起苦過、罵過、爽過的日子,我沒有參與。
用來填補這些空白的,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片段記憶,像是拼布一樣,勉強湊成一個比較完整的形狀。
是的,遠看時真是多采多姿、五顏六色好不豐富呢。然而,仔細一看也才發現,這些零碎的旅行國家片段,其實本身也不完整。當時間不斷地前進, 我的回憶永遠只能停在那個當下:我只能不斷重複回憶著2002年冬天在法國Paris,一個人坐在協和廣場啃著冷掉的潛艇堡;2003年我在加拿大 Montreal一個人叫計程車到機場,卻發現自己機位被超賣,而我的bagel放在冰箱忘了拿;記著2004年古巴Havana的海風裡,混著雪茄及萊姆酒的味道;記著2005年在拉脫維亞Riga吃著燉兔肉,身體與心靈在地獄與天堂間掙扎(當年為了拉脫維亞簽證還大費周章,結果沒多久就變成申根簽證,然後現在連 簽證都免了);記著2006年在菲律賓搭飛機,被邀到駕駛艙看機師手動降落的興奮,與冬天在歐洲念書時被當成外籍幫傭的辛苦;記著忙碌的2007年,在埃及沙漠裡忍著重感冒及經期來的不適、在夏威夷嚴重時差、在澳洲吃到撐喝到暈的出差工作;記著2008年半夜三點蹲在Christmas Island海邊,拿著手電筒看母蟹產卵;記著2009年在瑞士咳嗽咳到反胃、在上海地鐵裡每天上演潑婦罵街場景;記著2010年在印度Bombay如何豪華奢侈地吃喝玩樂…
我沒有參與它們的過去,當然也沒有未來後續發展。
只是,習慣這樣拼布般的生活後,好像,也回不去了。不然我不會雙手空空地跑去機場,搭飛機飛到新加坡,待了24小時後又飛回來,只為了想在30度的氣溫下吃一盤海南雞飯。
然後,就可以忘了台北的7度天氣有多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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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,旅行其實是一種選擇性失憶。
我們選擇逃避一些不願面對的現實,於是我們旅行,用不同的身份、不同的方式,在不同的地方繼續生活著。
在澳洲,我們是坐商務艙,住五星級飯店的媒體貴賓;在歐洲,我成了沒有居留權的外籍窮學生及台傭;在加拿大,我是有語言障礙的自閉兒;在新加坡,我是寫文章推薦就可以帶來許多台灣客人的知名作家;在古巴,我是拿著腳上Nike球鞋換一盒雪茄,玩起進出口的小生意人;在印度,我是年輕小女生崇拜的偶像,還是過著一個月30萬開銷生活的馬旦…
直到飛機降落在桃園國際機場的那一刻,我又變回原來的馬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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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以為這幾年離開媒體跟旅遊圈工作,成為普通的上班族,休假沒這麼彈性,也不若年輕時這麼野心勃勃地,一心想要拓展旅行版圖。關於旅行,應該收斂不少了吧?
結果剛剛看到背包客棧上我的足跡(註:背包客棧會依照上網登入的IP來源,在世界地圖上註記下來),兩年之內(Nov.2008-Dec.2010),還是不小心插了11面國旗(不含中華民國)。
嘖嘖。
收斂個大頭鬼啦!我自己都笑了。
旅行早就像刺青一樣,刺下去就不是隨便可以去除得掉的。
那就這樣吧,繼續尋找其他不同的拼布,繼續填補這些被我刻意遺忘的時光吧。